藏月当归

Wb同名

/诺民/四十九天

*全文1.4w+,小笃版人鬼情未了

*之前发过前几章,现在终于填完坑啦( ´▽` )文是我瞎编的,大家不要当真,祝小笃长长久久



Chapter1  


热浪,火光,碎片。


热浪漫过四肢,焰色火光闪烁,玻璃碎片四处飞溅,直至扎进脖子、血流不止——


李帝努猛地睁开眼,胸膛剧烈起伏。


窗帘紧闭的房间里,他大口大口喘着气,惊魂未定。


梦到的爆炸太真实了。


而下一刻,李帝努望着周围熟悉的卧室,觉得消退了的窒息感席卷重来。


他在外地连着出了一礼拜的差,罗渽民生日的前一天,他特意赶回来,瞒着人悄悄订了酒店,准备第二天回家给惊喜。路途辗转身心俱疲,李帝努在酒店一沾枕头就入睡,没有料到醒来后会在家里。


正不知所措,外面就传来了钥匙开门声。


李帝努连忙走到客厅。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旁,罗渽民在低头脱外套。


现在距离平常下班的点已经过去几个小时,罗渽民身上一股酒味,眉头也皱着,心情很不好的样子。


李帝努喊他:“渽民,你去哪了?”


但罗渽民未应,面色冷漠地拖着步子路过。


“你……”李帝努想拉住罗渽民的手臂,却一下怔忡。


他喉结一滚,动作快过脑子,越到前面执着问道:“去哪了?”


罗渽民依旧不回答,并且毫无阻碍地“穿”过了他的身体,径直往卧室走。


李帝努仿佛被闷头敲了一棍,惊觉他伸出去的手不仅抓不住罗渽民,而且对于罗渽民来说,他整个人都是透明的。



罗渽民拿衣服要洗澡,其间接了个来电,李帝努眼巴巴跟在身后,瞥见备注是“帝努妈妈”。


罗渽民是随演出跑来跑去的化妆师,或许是与家长心里的标准工作有差,李帝努的妈妈一直不太喜欢他,时常流露出不满意。罗渽民表面不跟她呛声,私底下会忍不住忿忿,调侃要不是有李帝努调和,他俩应该永远不对付。


可现在,李帝努听不清对面讲了什么,只发现罗渽民低眉顺眼地垂着头,一边用手指抠掌心,一边说着“嗯”“好”,很罕见的场景。


挂掉电话,罗渽民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,站在原地沉默半晌,才抱着衣服去了浴室。


李帝努凑到屏幕前,在它暗下去的前一秒看清了日期:9月13日。


离罗渽民的生日远了整整一个月。


李帝努使劲捏手臂,不痛,松了口气,知道这一切是梦中梦,等着清醒就好。


他拿不起任何东西,坐在床上也不会压出褶皱,便无聊地听着浴室水声,眼神乱飘,无意瞥到桌上的小台历。


以防忘记重要的事,罗渽民有在上面记录日程的习惯,李帝努弯腰去看,发觉他将八月以来的计划写得清清楚楚:


八月二号,交电费;

八月五号,送机;

八月九号,蛋糕店促销;

八月十二,修录像机;

八月十三……


“13”这个数字被涂黑划掉,从这天起,后面空了半个多月,直到八月三十日。


“整理帝努的……”李帝努照着笔迹一字一句地念,尾音愈发疑惑,“遗、物?”


他愣了一会儿,干笑着直起身。


这梦挺与众不同啊,滴酒不沾的罗渽民不仅喝酒了,他还莫名其妙有了遗物。



没多久罗渽民洗完澡,出来时已经没有酒气,干净清爽地躺进李帝努坐过的被窝,开着小夜灯准备睡觉。


他卧在一侧,身旁明显空出一个人的位置。


李帝努知道是为自己留的,以前工作回来晚了,罗渽民就会这样腾地方。


他看罗渽民,罗渽民看天花板,明明不是容易失眠的人,现在久久未阖眼。即使是做梦,眼眸空空无神的罗渽民也会让李帝努难过,不安的心悸感犹如实质——他能理解罗渽民,这种事要是换作他经历,更好不到哪里去。


李帝努蹲在床边,轻抚对方的手背安慰,叹着气祈祷这场逼真漫长的梦境赶紧结束,他要亲口对罗渽民说生日快乐。



Chapter2


然而他迷迷糊糊趴了一夜,趴到外面淡青色的天空都破晓了,也没等来梦中打开的缺口。


罗渽民照常起床,刷牙,做早餐,将新到来的9月14日当作普通的一天去过。吃完饭他打开衣柜,目光作检查状,从少了一半衣物的衣架落到平时放贵重物、如今敞着的抽屉,确认空无一物后重新关上,走到外门拎起那个大行李箱打算出门。


他全程忽视的李帝努刚想穿门跟随,就被摸不着的屏障牢牢挡住,无论如何努力,始终迈不出一步。


李帝努很快反应过来,除了呆在屋子里,他哪都去不了。


李帝努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,向来不信超自然现象,从前做过最不科学的事是初识时扮作会说话的布偶跟罗渽民套近乎。但此刻他焦躁地坐在沙发上,彻头彻尾想不通:为什么衣柜里他的衣服徒留零星几件,银行卡和房产证不在原位;为什么他到不了八月十三,还被困在门内;为什么罗渽民当他是个死者,两人完全对不上频率?


罗渽民不在的几个小时,李帝努无头苍蝇般乱晃,把家来回走了很多遍。他能感受到有自己生活过的痕迹,却很浅淡,像是被清空了一部分。李帝努记起罗渽民八月三十日的日程是“整理遗物”,难道他的物品被收掉大半了吗?


李帝努不饿不渴不痛,只感觉心头堵得难受。



罗渽民回来时,身边没有行李箱,倒多了一个李马克。


“马克哥?”李帝努困惑地喊了一声本该在国外工作的亲堂哥。


李马克置若罔闻,焦灼地围着罗渽民解释:“我向天发誓没透露过一丁点你今天要去见婶婶的消息,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提前候在那里,真的,我会叫他们删照片的!”


罗渽民有些无奈:“我说了好多遍,我相信你,你是帝努的哥哥,总不会为了新闻出卖家里人吧?”


“那肯定!”


李马克果断打包票,看到罗渽民换上拖鞋后一瘸一拐的,问道:“伤到了?”


原本李帝努在琢磨李马克上一段话,听见他说的,注意力立刻转到了罗渽民的脚上。


罗渽民弯腰放鞋,不以为意:“帝努买的,不太合,穿习惯了。”


鞋子的确不合脚,李帝努记得当时是叫代购买的,结果沟通有误,两双都买小了一号,他们懒得退,从此搁在鞋架吃灰。


可是一年后,罗渽民竟然在适应这双尺码错误的鞋子,尽管它穿起来很难走路,会把脚磨得通红。


比李帝努清楚缘由的李马克,闻言表情凝重:“渽民,我不敢劝你,但我真心希望你能看开,包括我……帝努的死,我们迟早要接受。”


蹲下给罗渽民虚空揉着脚踝的李帝努手一滞,缓缓抬头看李马克,看罗渽民。


“我觉得他没离开人世,他还在。”罗渽民摇摇头,眼里有李帝努熟悉的执着,这代表他十分坚信某件事,“虽然我看不见他。”


经由第三人和罗渽民亲口告知的死讯,无疑比日历上的字来得更有冲击力。李帝努的呼吸骤然困难,脖颈凉飕飕的,有种被尖锐物体划开的伪实感,让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挣扎出一丝清醒的意识。


李帝努忘了,做梦不会疼,而鬼也同样没有痛觉。


Chapter3


想通某些事情的代价,是李帝努昏迷了一阵子。


短暂的混沌里,记忆迟来地复苏,脑海中遗缺的那处空白有了画面。


最初感知的恐怖梦境是切实发生过的,并非虚幻。那股要淹没李帝努的热潮来自于酒店凌晨不知缘由的爆炸事故,他的房间离源头太近,短时间内逃不出去。随着火光冲天,窗玻璃“轰”地裂溅,碎片扎破了他的喉咙。


生命被攫取不过是一瞬间的事。


李帝努头重脚轻地醒来,入眼所及依然是原样,感到了沮丧:遗物不是假的,时空扭曲不是假的,兜兜转转间,梦才是假的。


刚送走李马克的罗渽民在换客厅的垃圾袋,脚边有拖把,应该是要拖地。他忙碌着,将房子收拾好,随即打开冰箱,抽出一罐啤酒。


且不说酒瓶子塞了三层的景象有多壮观,光是罗渽民大白天喝酒如喝水的模样就足够让李帝努惊讶。认识的这些年,罗渽民极少饮酒,若无必要,他是绝不会碰的。


看来昨晚的醉醺醺不是偶然。


罗渽民拖着步子走到电视机前坐下,音量开大,吵得李帝努的耳朵都嗡嗡了,他也没有不适的意思。


李帝努尽力忽略,温和地覆住他的手背:“宝贝,不上班吗?”


罗渽民沉默,黯淡失落的情绪挥之不去。他对着导购节目推荐的冰淇淋一口接一口地喝,不知想到什么,眉梢藏了些委屈,眼圈在嘈杂的背景音里逐渐变红。


这与李帝努平日见到的罗渽民有鲜明的出入。在他眼里,罗渽民永远打扮得干净帅气,背着化妆包,衣装精致,每次出门前都明媚地朝李帝努笑,要他亲,要他抱。李帝努亲的时候还喜欢牵罗渽民的手、摩挲无名指上的戒指,时间长了,罗渽民就主动伸手任他摸,无形中养成了彼此间的小默契。


现今,李帝努变成游魂,徒留罗渽民承担生死相隔的变故,他愧疚,又无可奈何,甚至瞎想假如罗渽民当初要是没遇见他,是不是能够过得好一点?


两人各怀心思,罗渽民晃晃见了底的啤酒,躺倒在沙发上,拿遥控器摁掉了电视。


室内恢复寂静,李帝努看着他深呼吸,用手臂疲惫地遮住了眼睛。



罗渽民中途出去过一会儿,李帝努提心吊胆的,生怕他想不通做傻事。


幸好罗渽民完整地回了家,手里提着甜点盒。李帝努一看包装,立马知道他是去买蛋糕了。


常去的蛋糕店每个月都有促销期,罗渽民会记着,买来和李帝努分享。他们俩都是一种口味吃到底的类型,罗渽民曾经想复刻,在家反复研究,叫李帝努试吃了无数的试验品后,宣告失败。


他今天拎的仍是那款小蛋糕,不死心地再度钻进厨房,搬出烤箱,划拉着手机看便签,边忙活边碎碎念:“按店长的方法,能成功的吧……”


专心投入的罗渽民有了些活力,李帝努暂时解除担忧,盯着他搞烘焙,从手到脸,越看越移不开眼——其实李帝努很久没陪他下厨,每次到家,桌上都备好了菜,罗渽民要么从厨房出来,要么说不想做饭点了外卖。


李帝努下班晚,饿着肚子并不挑剔,还被罗渽民调侃:“你迟早将我做的菜和外卖混为一谈。”


他认真思考过,觉得罗渽民在小瞧他,毕竟吃了那么多年,怎么会分不清?


可惜那时没有严肃反驳,告诉罗渽民他做得特别好,现在嘴巴形同虚设了,想表达已经来不及。


李帝努不免怅然。


突然,门锁响动,隐约有开关门的动静。罗渽民尚未察觉,李帝努先行往外走去,就见拿着他们家钥匙开了门、和他打上照面的,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。


李帝努张了张嘴:“妈?”


Chapter4


原本他很紧张,因为知道自家母亲和罗渽民的关系有多剑拔弩张。光说这个房子,以前她就从未踏进来过,遑论他死掉后?


但李帝努看到,许之清少见地没戴首饰,发髻系得松散,任由发丝零落,脊背虽挺得直,神情却难掩憔悴。


他又觉心酸,靠近了她。


意外的是,罗渽民从厨房出来,也喊了一样的称呼:“妈,您要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,我好去接。”


“不麻烦你,我认路的。”


罗渽民扶许之清坐下,倒了杯水给她:“记者没吓到您吧?”


“我没关系,倒是你这孩子,让你收拾点小诺的东西给我——”许之清忧心地看向罗渽民,“把房产证都放进去了。”


“这是帝努留下的,我没道理不归还。”他将许之清递过来的红本本推回去,“您拿着我好受一些。”


站在对面的李帝努恍然大悟:难怪家里空空的,想必是罗渽民出于歉意,还了所有值钱的遗物。


许之清反倒坚持,板起脸:“急着跟我划清界限是不是?”


罗渽民顿时坐立不安:“哪里……”


“那就听我的,收着。你一个人不容易,记者要拿小诺做文章,你挡他们压力大,还妨碍了工作……是我对你们关心不够。”


谈到李帝努,两人的表情都凝重,许之清擦擦眼角:“罢了,咱不说这个,以后小民你要是有需要,找我就可以。”


见她起身欲离开,罗渽民连忙挽留,想请她尝厨艺,“妈多坐会儿吧,我在做蛋糕。”


“妈有事呢,谢谢小民。”许之清笑着拍他的肩膀,朝门口走,“也别送我,司机开车来的。”


李帝努跟上她,知道往前多跨一步就会被挡,只好站在原处望着她平添苍老的背影,不自觉喃喃:“妈妈……”


不曾想,下了几节楼梯的许之清停住脚步,回过头来,看着和李帝努位置重叠的罗渽民。


罗渽民奇怪地问她:“妈落下什么了吗?”


许之清呆了一瞬便回神,摆了摆手:“没有,没落。”


母子连心,李帝努相信许之清感应到了他,轻轻挥手道别:“妈妈再见。”



许之清走后,李帝努沉浸在与她见面的遗憾和悲伤中,好半天才疑问,罗渽民和她的关系怎么变得那么好了?


可目前这种情况,罗渽民要不说,他永远找不出原因。


李帝努飘到厨房,罗渽民的蛋糕已经初具雏形,跟他从前看过的别无二样。罗渽民试了一口,手指敲着流理台,若有所思地嘀咕:“不够甜啊……”


他失望的表情告诉李帝努,这回还是失败了。


罗渽民倒掉亲手做的版本,吃完了蛋糕店的,洗着碟子想起房产证,到客厅拿了锁进衣柜。


他没立即关门,所以李帝努能仔细观察见过无数次的全貌——衣架上有他和罗渽民约会穿过的衣服,有为了纪念日专门买的情侣衫,也有出差前最后一次穿的家居睡衣;情人节在商业街拍的大头贴在门上贴成了九宫格,旁边挂着李帝努买的小老虎挂饰;夹层放着一部旧型号的手机,有很多两人的照片,李帝努在旅游途中不小心摔坏后,罗渽民一直替他保管。


至此李帝努明白,渽民是把自认为珍贵的东西都留下了。


Chapter5


“人死的第五个七天会遇到‘鬼门关’,死者过了这一关,灵魂就真正进入阴界,与在世的亲人阴阳两隔。”


罗渽民滑动鼠标,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跳出来的殡葬广告页面。


“假的,我还在呢。”李帝努抚着罗渽民皱起的眉心,想要他别为迷信故事伤神,“鬼门关…可能我早度过了。”


冷静两天,李帝努接受了去世的境遇,不在意大家都把他当空气,而是已经认清这是偷来的时间,伴随的副作用就是随时随地的昏迷,脖子一疼即为前兆。


他无事可做,和罗渽民寸步不离是每天仅有的安排,算是另类地补偿生前没陪伴的那份份额。久而久之,李帝努发现罗渽民的变化不光体现在浏览的新闻内容上,还格外在意厨房的燃气,做一次饭会检查十多遍,始终不忘打开排风扇。


罗渽民洗澡时,李帝努会在浴室外晃悠,因此听到里面传出了撞击地板的动静和一声惊呼,他能第一时间冲进去。


裤子刚套到踝部的罗渽民跌坐在地,绊住人的裤脚被水浸湿,软绵绵贴着地面。他挣开裤子,摸了摸摔红的腿,吃痛地扶着墙,试图站起来。


李帝努眼睁睁看着罗渽民踉跄地走出浴室、独自翻箱倒柜找药油、坐在床沿默默揉开淤青——而他连搭把手也做不到,除了干着急毫无办法。


类似的事还有许多。


譬如罗渽民外出工作,背着包在家检查了一圈,还是忘记带上工作牌。李帝努明明目睹一切,碍于无法提醒,只能等他在十分钟后气喘吁吁折返。


要么是走神想事情,罗渽民忘记倒进杯里的是热水,李帝努没来得及“阻止”,他就被烫得合不上嘴。


偶尔罗渽民会在梦里哭喊,伸出去的手无助地抓着空气,感知不到其实有李帝努抱着。他往往醒得困难,一旦醒了,再不轻易入睡,挂着一脸泪痕去找酒或安眠药。


事实上他不止一次喊出李帝努的名字。睡梦呓语的时候,做家务想起水龙头没关的时候,下雨跑上跑下匆忙关门窗的时候,他都会无意识地叫李帝努以寻求帮助,即使徒有回声。


李帝努不清楚罗渽民在外面表现如何,可关起门来的状况实在让他不忍心。要是能够留遗言,李帝努一定一定会劝罗渽民好好生活,哪怕缺失了一份明面上的爱,也不要怠慢自己。


失去知觉的时刻依旧存在,李帝努甚至养成了昏迷前后看钟的习惯,发现这种情况持续得越来越久。


他莫名苏醒在卧室角落的那晚,碰上居民楼停电,罗渽民打着手机电筒找备用灯。


李帝努刚醒,情绪一时低落,沉默着不动,没有如往常一样迅速到床上去。


黑黢黢的夜里,感官被迫放大,于是他听见罗渽民屏住了气、把手机压在桌面上,驱赶了唯一一丝光亮。


约莫静默三秒,罗渽民极为明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,望着他所在的地方,试探性地喊:“……帝努?”


Chapter6


罗渽民今年的生日是在医院度过的。


仓皇奔走间,祝语和愿望抛之脑后。直至后来出了殡仪馆,被记者追着采访,他想了起来。


如果可以,他希望李帝努睁开眼从某处出现,大笑着说恶作剧快乐。


罗渽民用失去最重要的另一半为代价,换来虚长的一岁。他厌恶“事故受害者家属”这个身份,知道记者和看客无非是想探究他下一步对酒店采取何种控告手段,以及李帝努为什么放着家不回跑去住不远处的酒店。


这是罗渽民的痛点,别人或许想不通,他不可能不明白李帝努赶回来的原因。所以罗渽民拒绝提及任何有关燃气爆炸的字眼,不配合报道,拼命摆脱那群诱发他悲伤以获噱头的人。


葬礼结束后,罗渽民跟个没事人似的去上班,同事都小心翼翼的,对他无意识的出错行为没多指摘,只是担忧地暗示他该休息。


罗渽民坚持工作了一段日子,被安排去经常合作的游乐园的那天,他站在一排排演出服前,终于放弃了逞强。


在这里,他装不出若无其事。


李帝努实习转正前的三个节假日,都来了这个游乐园。据他所说,第一次是朋友带着凑场,后面两次则为了罗渽民。


就算一开始不属于化妆对象,罗渽民也忽略不了一个抱着玩偶头套、透过镜子使劲瞧他的李帝努。对方的脸不是容易忘掉的类型,罗渽民用三两余光就记了整晚,偏偏这人在他准备搭话的时候,“咣”一下戴上头套,慌张挤出后台。


化好妆,罗渽民没跟团队回去,买了杯山楂汁在园里逛。他想着,在台上表演的是主题晚会的演员,那种大布偶必然是角落的气氛组,随便走走说不定能遇到。


罗渽民的直觉很对,亦或是李帝努同样在找,总之他很快撞见了刚才落荒而逃的“小老虎”——虎爪握着一根未点燃的烟花棒,可怜兮兮地解释:“爪子摁不下打火机,要不我买花送你,好吗?”


他憋着笑接过来:“谢谢,我喜欢不亮的烟花。”


等到二度见面,李帝努成了演出的。坐着上妆的过程中,他不看手机,光看罗渽民,两人的距离本就近,这么对上一眼,罗渽民宛若被盯穿,结巴着催李帝努闭眼。


他初出茅庐,对帅气的客户还需要适应。罗渽民安慰着乱跳的心,稳住抖动的手指尽力完成了任务,却在李帝努弯起笑眼递过一杯山楂汁和一束山茶时,手心沁出了汗。


好吧,罗渽民承认,适应李帝努的示好让人紧张得要命。



那种心动感在谈恋爱初期使得罗渽民相信两人能走很远,也在多年后提醒着他,李帝努的空缺不是主观逃避就可以淡忘。


李帝努去世后,罗渽民羞于面对痛失爱子的许之清。他想过,不管许之清骂得多狠,话多刻薄,他会一句不吭地受着。出乎意料的是她没这么做,反而体恤罗渽民的感受,没有撒气和甩脸色,不强求收回李帝努全部的遗物,仅仅留一些以做怀念。


谈及关系的和解,许之清告诉他,死亡面前,偏见是无意义的。


罗渽民被愧疚折磨得更加心灼了。


他翻出李帝努送的鞋子,鞋带尚未系上就挤脚,走路极不舒服。但这惩罚般的体验令罗渽民获得了奇异的赎罪感:他在被李帝努所困,无论走到哪里,都会触及与李帝努有关的痛觉。


罗渽民穿着这双鞋去给许之清送房产证,见到了从国外杂志社调回来的李马克和他的同行——几个悄悄出现在咖啡厅门口的记者,迈着步勉强甩开了他们。


罗渽民还穿着这双鞋去买蛋糕,店长半怜悯半鼓励地教了制作窍门,他回家照做,可惜成品里的糖霜如同摆设,化不掉味蕾的苦涩。


他列了一长串的每日家务清单,忙完一个勾一个,以防空闲下来胡思乱想,像是看电视看到冰淇淋推销节目,会回忆李帝努爱吃的口味,进而陷入低落。


高度紧绷的神经在夜晚松懈下来,不受控制的情感就钻进梦境,变成似真似假的景象。在梦里,爆炸没有发生,李帝努准时到家,罗渽民收到早早准备好的生日惊喜,两人一起许愿吹了蜡烛,接一个伴有蛋糕味的清甜的吻;即便是李帝努不在的噩梦,罗渽民起码能够宣泄,可以哭可以喊。


等醒来回归现实,涌上心头的唯有无力感。


罗渽民靠在床头,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想:原来真的有那么一个人的离开,能带走身体全部养分,让他成为一株枯萎的草木。


Chapter7


罗渽民虽跟李马克讲过李帝努没有离开,但知道这种强压失落的的自我说服听起来特别自欺欺人,不指望李马克会听进去。


然而渐渐地,不知从哪天起,诡异的第六感突增,给罗渽民孤单的生活添了有人陪伴的错觉:仿佛吃饭的餐桌上坐着两个人,被窝的另一边有熟悉的气息,喝了烫水被心疼地催着冲凉水,帮朋友顶班忘带工作证也有声音在上车前喊他回来拿。


罗渽民怀疑是精神恍惚,不然怎么时常望着屋子发呆,觉得李帝努正在某处?


结果洗澡摔倒的时候,他脱口而出李帝努的名字,就有一股风从紧闭的浴室门外吹了进来,绕在周身。


停电的晚上感觉尤其强烈,罗渽民连方位都锁定,直视着卧室角落叫道:“……帝努?”


无人应答的这会儿,他意识到自己大概思念成疾、幻想李帝努还留在身边了。


于是罗渽民抽空去医院做了检查。身体状况上,除了某些指标或高或低,其余尚可;最重要的是,结果显示精神方面良好,没有癔症。


捏着报告单回到家中,他心神不宁地坐在电脑前,页面上停留着走时没关闭的科普网页——红黑色的背景,一行行的玄闻轶事,是他出门前被吸引点进去的殡葬广告,大致意思是人在死后的四十九天会历经七道关,最终过奈何桥喝孟婆汤,抹除记忆,放下执念,转世投胎,如家人好生安葬,能助此事更加顺利——罗渽民不信鬼神,但始终怀揣一种敬重的好奇,尤其是这几天,甚至怀疑过李帝努是不是不肯离家走轮回。


看到网页,方才医生的话又萦绕在了罗渽民心头。医生知道他的情况后,表示理解,说物品能复现记忆,就算清理了遗物,也抹不掉所有的痕迹,只要还身处两人生活过的空间,就无法避免地会回想另一半、感受到一些讯息。


而这些讯息,罗渽民想,或许是李帝努冥冥之中给予的另一种安慰,为了让他不那么孤独。


罗渽民折好报告单,合上电脑,自嘲般松了口气:没事,帝努离开没到四十九天,还能再留一阵子念想呢。



他们俩交友圈不广,确定关系后更偏向自娱自乐的二人世界,不是旅游路上模仿雕塑的姿势傻笑半天,就是对着一部幼稚的动画片讨论剧情,多无聊都能找到乐子。


现在罗渽民尝试到电影院看李帝努两个月前强力推荐的电影,买了两张票,独自坐在情侣专座上。


其实想象李帝努陪同没什么不好,反正他认真时不爱说话,作为一个无声的存在并不难。只是罗渽民心神总飘忽,瞳孔装着荧幕剧情,脑海是李帝努喂他吃爆米花的场景,也不如在家那样,拥有能“触碰”李帝努的感觉。


罗渽民感到无趣,看到三分之一就走了出去。


电影院的隔壁是一家美妆品牌的门店,他本没太注意,反倒是里面的人瞧见他,急急跑到门口,“老师!”


罗渽民抬头发现是带过的学徒,笑了起来:“好久不见,调来这边了?”


“是呀!”他很热情地答道,“上次见面是老师你和男朋友一起挑化妆品那会儿呢!”


学徒大概率是不知情,极其自然地提起了李帝努,“我记得你们逛了一下午,你拿他手背试色,他都不介意……”


说者无意,听者凝固了笑容。


罗渽民无心叙旧,僵硬着道了别。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,从手机里翻到了那天买的包装袋的照片,边角还露出李帝努涂着口红印和粉底的手——这呆子看似陪他选,陪他试色,实则直勾勾盯住他的脸说:“难怪你第一次化妆我就挪不开眼。”


罗渽民和李帝努吵过架,闹过别扭,最严重的时候分了居,和好后想起来都会牙痒痒。但自从李帝努不在了,罗渽民记起的全是他的好,包括李帝努给予的喜悦本身。


彼此之间的那些争执,也统统变为懊恼的回忆。之前因为不满李帝努频繁加班,罗渽民埋怨他迟早分不清外卖和家里做的饭,当时的李帝努愣愣地摇头,布着红血丝的眼里分明写着“我没有”,最后把那顿饭吃得一点不剩。


罗渽民至今仍在后悔,他不该挖苦李帝努的。


Chapter8


自从罗渽民停电那天对准自己的方向喊了名字,李帝努的心就没有安定过,半喜半忧。


喜的是,如同母亲对他的喊声有感应一般,罗渽民可能也感受到了他的磁场;忧就忧在,李帝努知道逗留人间的时间不多,万一有天完全消失了,罗渽民对着真正空荡荡的屋子该怎么生活?


李帝努就这么杵在罗渽民身旁,一边胡思乱想,一边陪他刷牙。


透过洗手池的镜子,李帝努忽而发觉眼下的青黑加重,而且从回家第一晚就长在脖子上的“疤”变深变长了,几乎横纵整个颈部——它最先并不起眼,只是喉结正中央的短短一道,如果不是后来意识到这道肉色的痕迹在昏迷前会变成深红的伤口,李帝努根本想不通这是什么。


在罗渽民洗漱完毕后,他摸摸玻璃割出来的“疤”,无奈地叹了气,跟着走了出去。



一如往常,罗渽民给家务打勾,打到“擦电视柜”时,他一拍额头:忘记送录像机去修了。


录像机是李帝努去年心血来潮买的,主要拿来回放球赛,罗渽民偶尔存一下爱看的电影,而李帝努出差前就提起过录像机有故障,让罗渽民务必检查一遍,看能不能修好。


当时罗渽民觉得李帝努在“没事找事”,因为他并不擅长修理东西,但基于李帝努认真的表情,他还是把事项写在了八月十二号,可惜后来忽略了。


罗渽民略为生疏地摸索着,拿起手边最近的那盘录像带放进去,决定先看看能不能播放。


或许是真的有些损坏,录像机读带不太顺畅,罗渽民蹲在屏幕前,眨巴眼睛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。他摇摇头,正要退出磁带,紧接着听见熟悉的声音传出——



“从前有只长颈鹿,个子很高,是森林里优雅寡言的绅士。小兔子以为长颈鹿的礼貌等于喜欢,就叫邻居们来站在一起,它打算爬上去亲长颈鹿。乌龟答应了,慢慢缩起四肢,把龟壳垫在小兔子脚下;大象欣然应允,快活地甩甩鼻子,站在了队尾;平时跟小兔子关系最好的小老虎却不愿意当第二阶,还生气地反驳:‘这样不对!’”


画面中的“老虎”摆摆爪子,从地上托起一只“兔子”,放在脸颊边。


“‘喜欢你,就不会舍得让你辛苦。’小老虎转过头,亲了一口小兔子,看着小兔子羞红的脸,小声地补充,‘像我这样,才是喜欢。’”


煞有介事讲着童话故事的老虎布偶摘下头套,露出一张笑吟吟的脸。


“渽民、老婆、我最爱的小兔子!生日快乐!”



画面外的李帝努看到画面里自己额头上的汗,一下回忆起录制这段时NG无数次的窘状。


他差点忘了,这是给罗渽民的惊喜。


家里的录像带都被换成了这一卷,只要罗渽民听他的话、尝试播放录像机,就能提前收获生日祝福。当然,没有按照预定计划来也不要紧,反正李帝努在罗渽民生日当天肯定会回家,到时候再提醒一句就好。


虽然最后的情况与设想的大相径庭,罗渽民迟了一个多月收到,李帝努更是没准时回家。


好在罗渽民看起来很欣喜,举起手机,笑着将录像从头到尾录进去,在对上结尾李帝努的笑眼时,笑容尤为明媚。


他不停回放录像,直到眼眶里盛了泪,藏不住地溢出眼尾。


但他仍是笑着的,像听到了最好的消息一样。


李帝努的心揪着,怜惜地捧起罗渽民的脸,告诉他不要难过——也就是此时,李帝努头一次看见手臂上出现了蜿蜒的伤痕。


他愣了愣,还是抱住了透明触感的罗渽民。


Chapter9


十月的第一天,罗渽民去看了李帝努。


其实罗渽民很排斥墓地。上次来是举办葬礼,他脸色沉沉地盯着墓碑,一边回想医生警察说的“您先生死于燃气爆炸”,一边在心里倔强否认:“我老公没死。”


不过李帝努的礼物送到了,他得来告知一声。


“对不起啊帝努,我前不久才看到你的录像。”


罗渽民放下一捧山茶,弯腰抚摸被阳光眷顾的墓碑,掌心滑过李帝努的名字,烙下滚烫的印记。


“你扮的老虎跟以前一模一样,讲的故事我也很喜欢。”这几天他将录像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,已经能够一字不落地复述整个内容,“我帮你补个结尾吧。”


“小兔子被小老虎亲了以后,不知所措地蹦来蹦去,一溜烟扎回了窝,哪顾得上什么长颈鹿先生?从此小老虎的脑袋就常年住着他的心上兔,去哪里都会带上。小兔子沾了光,看到了很高很美的风景,尝到了很多种小老虎找的果子,也再没遇到过敢威吓他的动物。”


“后来,小老虎因为一些事不得不离开,走得急,连妈妈都不知情,更没有和小兔子好好道别。”


“如果是小时候,小兔子可能会哭会闹会埋怨,但现在长大成熟了,他明白小老虎不是故意要走的,于是对着小老虎离去的方向许下诺言:他会照顾好老虎妈妈,会等小老虎回家,一直等。”


罗渽民用指尖触着李帝努温暖的笑眼,轻轻道:“就像我等你一样。”


他的心底将永远给李帝努留一个位置,这个位置不为任何人所撼动,也不因死亡而消失。



早晨罗渽民出门时,天气还算晴朗,到了黄昏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。


李帝努难得清醒了一整天,身心却比以往都疲倦——他不是没察觉到,每天不止昏迷的时间在延长,精气神也日渐被抽尽。


李帝努早对既定的命运感到坦然,可始终割舍不下罗渽民,害怕重来一次的人生在最后一刻依旧见不到珍视的人。


所以他无力地靠坐在门口,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和挂在鞋架旁的雨伞,祈盼罗渽民赶紧回来,不要淋雨,不要留他一个人。


所幸罗渽民赶在电闪雷鸣前到了家,一身黑衣黑裤沾着雨水的潮湿味。他穿过李帝努到浴室冲澡,头发没吹干,出来就倒在了床上,只是神情恹恹,不像要睡觉的样子。


“头好痛……”


听见罗渽民难受的喃喃,身体活动得吃力的李帝努咬着牙挪到他身边,焦急地劝:“渽民,先别躺。”


罗渽民翻过身,竟如回应般,抬手摸索李帝努的脸:“又有幻觉了……”


他觉得应该是因为在墓园看着李帝努的照片坐了一天,加上淋雨淋到偏头痛,才在迷蒙间梦见了对方的声音。


在他看来,不失为一种幸运。


“不是…不是幻觉,我在这里。”李帝努惊奇地发现罗渽民能触碰自己,手掌温度和脸一样冰冷,“你看看我,宝贝,看看我。”


闻言,罗渽民眼珠转动,睁开沉重的眼皮,定睛看了李帝努一会儿,小声问道:“你还认得我吗?”


“我怎么会不认得你!是不是发烧说胡话……”李帝努握住罗渽民的手,与他额头贴额头,“没有啊。”


“我听说你们到时间离开的人,会被抹掉记忆。”罗渽民坐了起来,眼含眷恋,有浓得化不开的思恋与怀念,“没忘记的话,能抱抱我吗?”


他很久很久没有抱过李帝努了。


李帝努被罗渽民看得眼眶酸涩,百分百确定了两人的世界在此刻重合。他将罗渽民拥在怀里,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,轻声说:“我的时间原本该停滞不前的,谁叫我太想你,灵魂飘回来陪你了。”


“这些天你都在,不是我的错觉对不对?”


“对。你叫我的时候,我都在。”


李帝努的口吻好似顺着罗渽民的话在哄人,罗渽民却坚信他字字真实,没有说谎。


罗渽民紧紧依偎着李帝努,抚摸他手背上慢慢浮现的烧伤痕迹,不再思考这是现实或梦境,而是下了大决心似地叹气:“诺诺,走吧。”


“能和你见面,我已经知足了,投胎……不要离我太远,变成剧团里的小朋友,让我在化妆时看一眼……不然当小动物吧,来咱们家,我一定养你。要是忘了我,就,就……”


罗渽民嗫嚅着,突然哽咽,“别忘了我。”


他说不出“算了”。


李帝努强忍着浑身由无到有、由浅入深的痛感,扳正罗渽民落泪的脸,留下他能给予的最后一个吻。


“我记性很好的。”


与罗渽民经历过的所有,他都牢牢铭记,从未遗忘分毫。


视线仿佛蒙上一片浓烟,李帝努感觉到罗渽民变得手足无措,惊慌地问他的脖子为什么在流血。


他无法回答原因,只是撑着笑,说出了那句以为永远都来不及说的话:“生日快乐,我爱你。”


“好好活下去。”


八月十三虽然晚,但终于到了。



罗渽民捂着李帝努止不住血的脖颈,眼睁睁目睹他变得透明,哭得很无助:“我也爱你,我爱你,你听到了吗?我骗你的,我不要你走,我想你陪我一辈子,李帝努,你听到了吗?”


唯有窗外的雷声给予回应。


泪眼朦胧间,罗渽民怀抱一空,手上血迹的濡湿感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
他呆坐半晌,随即猛地在床上摸索,直到什么都没触碰到,才颤抖地打开灯。


眼前哪还有李帝努?


Chapter 10


那晚过后,罗渽民生了一场重病,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。


李帝努的再度离开曾让他在这一周内产生过无数次“一睡不醒”的念头,偏偏每次掏空对生活的希望时,又记起李帝努留下的叮嘱,硬生生地驱使他从病床上爬起来吃药。


几近病愈后,罗渽民仿佛从别的时空走了一遭,心性冷静了很多,不说大彻大悟,起码接受了现实,不会想着李帝努还活在身边。


罗渽民把这种变化的原因归为李帝努的“回光返照”——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,李帝努出现,听他说了话,对他做了最后的告别,说不会忘记他。


他们彼此相爱,未尽的遗憾得到弥补,这就够了。



罗渽民觉得应该听李帝努的,好好活下去,出院就扔了酒,学着跑步锻炼身体,风雨无阻。


在不懈努力下,罗渽民的蛋糕事业首传捷报,总算尝出了和甜品店相差无几的味道,立刻拿去分享给许之清。


他辗转多处手机店,修好了锁在柜子里的那部旧手机,导出里头的照片视频,和李帝努的录像一起存在现在的手机里,成为随身携带的珍贵物件。


有事做的时候,时间过得总是快。罗渽民没有刻意关注日期的变化,某天拉开窗帘,看见略带萧瑟的景象时,后知后觉,原来深秋早已来临。


和窗外落叶一起飘来的,是业主群里转发的一条消息。罗渽民瞄到标题,顿住了划日程的手,片刻后,圆珠笔在小台历上晕出蓝色圆点,被圈了一半的“11月19日”格外显眼。


今天原本是他去墓地的日子,因为距李帝努离开又过了四十九天。


恰如天意,罗渽民于此刻得知,和李帝努第一次见面的游乐园居然要拆迁了。



从罗渽民走进来开始,碰到的工作人员跟他打完招呼后,十有八九都在说“罗老师以后可以不用来化妆了”,基本算坐实传闻。


他一一应下,走到饮料店门前,买了两杯山楂汁,捧着一杯坐在入口的彩漆椅子上喝。


故地重游,尤其这里是一切故事发生的起点,罗渽民很难不想起已经许久没有入梦的李帝努。


“帝努……”他对着空气呢喃,“是去往下辈子了吧。”


不远处的考拉布偶晃着步子,憨态可掬的样子惹得罗渽民涣散的眼神聚了焦。考拉似有感觉,转过头撞上罗渽民的目光,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,抬起手欢快地挥了挥。


罗渽民环顾四周,确定是在同自己打招呼后,也笑着招手回应。


没想到考拉走了过来,很有礼貌地鞠躬,指着旁边,似乎是询问能不能坐。


罗渽民连忙挪身,让对方坐在原本放另一杯山楂汁的位置。考拉颔首致谢,坐下来时蹭到了罗渽民的手背。


没来由地,他产生了交流的欲望,把拿起来的山楂汁递过去:“是不是很累?快下班了,你把这个带着吧,我没喝过。”


考拉顿了一下,接过来做了个喝水的动作,抚抚头套,假装弹走并不存在的汗,最后对着山楂汁竖起大拇指,表示其“解暑”效果显著。


罗渽民被考拉从善如流的动作逗得轻松了些,不自觉地碎碎念:“我以前经常看见和你一样聪明可爱的布偶,很会逗人开心……有只老虎,你可能不认识,他拿烟花给我诶。”


想起李帝努没点起的烟花和后来送的山茶,罗渽民的眉眼都舒展开。


“他是我遇见的最好的人,正直,浪漫,专一,除了没陪我过今年的生日,别的承诺都说到做到了。”


其实今年的生日李帝努并非完全失约,罗渽民收到了他准备的惊喜和祝福,也在时隔数天后见到了如真似幻的他。


那个脖子流血的李帝努让罗渽民肝肠寸断,他不敢思考那么大的伤口李帝努该有多疼,生命流逝的时候该有多痛苦。


“要是真的生活在卡通世界就好了,”罗渽民的嘴角塌了下来,“小老虎会永远快乐,永远活着,永远陪在我身边。”


他转过头,看到了考拉认真倾听的侧脸,忽然觉得荒唐,自己居然在对一只看起来憨憨呆呆的玩偶倾诉。


安静地待了一会儿,罗渽民起身欲走,“耽误你时间了,我得……”


考拉却扯住罗渽民衣角,把他重新拉下来坐,伸出爬树的爪子蹭他脸颊,灰褐色的毛瞬间有一小处变深。


罗渽民这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,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,回握他的爪子:“谢谢你。”


考拉没有犹豫地前倾给了罗渽民一个拥抱,毛绒绒的触感使得罗渽民被安心包围。他一只手摸摸罗渽民的头发,极尽轻柔,另一只手则握住罗渽民的手掌,时不时勾着他无名指晃一晃。


罗渽民愣住了,这动作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,下意识发问道:“你是谁?”


考拉依旧不说话,直到罗渽民挣开他的怀抱,也只是用玩偶自带的无辜神情与他对视,像一个接住眼泪的好心陌生人,也像一个已经离开许久的沉默爱人。


罗渽民屏息,双手放到考拉头套和脖颈的连接处,只要用力一掀,就可以找到答案。


考拉没有阻拦的动势,甚至顺从地低下头。


更像那个从来都不会拒绝他的人了,罗渽民想。


可是……


罗渽民迟迟未采取行动,手指在片刻后瑟缩了。他双手下移,放在考拉的肩膀上,从胸腔里舒出口气:“对不起,是我太想他了。”


莫名想靠近的好感、亲昵熟悉的动作、一样的温柔,或许玩偶扮演者的性格和李帝努是相似的,但罗渽民悲哀地意识到,唯一的李帝努早就不在了,怎么还奢望世上会出现第二个他。


考拉凝视着沮丧的罗渽民,伸出比人脸大一些的爪子,本想抚平他的眉间,覆上去倒成了一片阴影。罗渽民能感受到考拉在小心翼翼地摸他的眼睛、鼻子,甚至品出了一丝珍惜,仿佛一切来之不易。


眼前光线突然恢复,罗渽民睁大眼,发现考拉拉过他的手,开始在掌心比划写字。


写了一遍,罗渽民逐字看着,起初不懂,疑惑地歪头:“我听到了?”


而几乎是出口的一刹那,罗渽民就怔住了,四肢宛如被这四个字狠狠挤压,酸软得无法移动分毫。


过了很久,久到山楂汁的小店要打烊了,罗渽民才找回控制手的能力,摁住狂跳不已的心脏,将在唇间流连的话缓缓吐出:“我说……”


“我爱你,你听到了?”


玩偶分明是看不清脸的,但罗渽民总觉得里面的人笑了,他忍着的泪差点又要掉下来。


因为这只刚刚认识的小考拉,在李帝努牵过无数次的手心里,重新写下了承诺:


“我听到了。”


END


BY:藏月当归

2023年5月1日12:22


ps:其实可以想象成帝努变成“小考拉”回来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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